从西宁到德令哈还存有一列绿皮火车，只要30块钱就能直穿公里。但低廉的票价也意味着迟缓的速度，这公里路程即使不算上晚点，也要足足开上8个小时。不过，除了票价低廉之外，这列火车还有另一个吸引我的地方——它会经过青海湖。

青海湖并不在我的这次行程之内，大约是我脑子有问题，总觉得顺路经过就只该顺路经过，不能玩得太草率。我以为以后会再来，想要用缓慢的方式环湖一周，总之……这次我没有去，后来我也还没来。

上火车找座位号时我开始期待，希望自己的位置是挨着青海湖的窗边，结果只实现了一半，只挨着窗边，但并没有挨着青海湖，这意味着我坐在火车上观赏青海湖的最差位置，也就是几乎看不到。当火车开过青海湖时，我正在睡觉，只听到车厢内一阵喧嚣，睁开眼睛，挨着青海湖的那排窗口已经挤满人头，我只能从一个个人头的夹缝中看到窗外一片蔚蓝。

火车很快就开过了青海湖，车厢内恢复平静后，对青海湖的期待也就断了。路程只过了三分之一，睡不着的时候我又掏出那台现在看来十分原始的MP4开始看《海贼王》，好巧不巧刚好看到路飞烧梅利号那集，感动得要死，眼泪止不住地流，就差哭出声来。坐在我对面的姑娘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也很尴尬，怪就怪那一集实在太催泪。

心情平复后，又有困意，就靠着窗户睡。我在火车上睡觉时有个小毛病，就是脑袋总会突然抽一下，导致整个脑袋往下一沉。曾经有一次坐夜车，因为靠过道，就把脑袋侧向过道睡，睡得正酣时脑袋一抽，整个人就摔到了过道上，幸好那是深夜，大家都睡得很迷糊，大约没人注意我。后来，我不太敢往过道侧了，就有好几次把脑袋往隔壁的人肩上撞，还有很少几次撞在别人脸上，十分尴尬。

此时，当我靠着窗户睡觉的时候，脑袋一抽，狠狠撞在了玻璃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我被自己震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我所能发现的所有眼睛都在看我。我困得厉害，不管他人的目光，继续靠着窗睡，没一会儿，脑袋又抽一下，重蹈了刚才的覆辙，再睁开眼睛，对面那姑娘正在笑，她看我在看她，就很想憋住笑，但笑这件事情，往往是越憋越想笑，她实在是太难受了，只好一个转身，把脸埋进了身旁男朋友的怀里去。

我也只能大方笑笑，心想这大白天的和以往坐夜车时不一样，睡觉时一旦闹出笑话，那就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毕竟漫漫长路，所有人都在寻找乐子。可毕竟长路漫漫，我又睡了过去，然后没多久便又撞上了玻璃。

我就这样抽抽撞撞到了德令哈。

跟夏河一样，起先我也是被德令哈这个名字吸引，觉得这个名字很酷，那么来过这么个地方也应该算是很酷。抱着耍酷的目的，我翻开了它的资料：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关于这个城市，最出名的竟然是一位安徽诗人。

我听过他的名字，但在此之前，除了仅仅一句诗以外，就再没读过他别的作品。我读过的那一句诗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位诗人就是海子。

这个城市静得出奇，我能清楚地听见风声、流水声和脚步声，偶有一辆汽车开过，那发动机还有轮胎与马路摩擦的声音就能够响彻很久很久……我找到海子的《日记》，试图来读懂这首诗。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

要读懂一首晦涩的诗可太难了，特别对于当时那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而言，我怎能明白诗人的悲伤？我站在空荡的城里，想象不出姐姐的模样，夜色尚未笼罩，眼前也还没有戈壁。

诗我读不下去，虽然现在我可能与当时的海子踩在同一块土地上，可我才刚认识他，谈不上怀念他，我现在最需要的是找一家招待所安顿下来。

我失落地发现，城里没有招待所，有的只是宾馆，虽然从外观上看来只是名字上的区别，但以我的经验，相同的设施，叫宾馆的就是会比叫招待所的贵上几十块，这时我倒有了些悲伤。

“嘿！你，过来！”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回头看，空旷的马路上只停着一辆警车，车窗开着，里面坐着个警察大叔，就是他叫我没错了。

我乖乖走过去，大叔开始跟我聊家长里短，问我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尔尔，这让我想起在成都被交警叫住聊天的场景，那才发生在一个多星期以前，可现在仿佛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最后，我叫大叔给我推荐便宜的住宿。

其实作为本地人，警察大叔大概也不会知道哪里的住宿更便宜，谁没事会在自己的城市开房呢？不过大叔还是给了我一个方向，他指向不远处一家“宾馆”，这家宾馆的外观看起来与招待所无异，大叔大约是凭着破烂程度来分析住宿的价格。

与警察大叔道别后，我来到宾馆。宾馆远看像个招待所，走进去后发现还不如招待所，最便宜的房间要60元，却连独立卫生间都没有。想到这已经是这一路上我所见到的看起来最烂的一家宾馆，且城里住宿实在太少，不愿再反复折腾，只能住下。

我关上房门。这是一扇非常薄弱的门，其中一半是玻璃，如果晚上有人抢劫，不需要撬锁，直接砸玻璃就能闯进来的。大概是因为门太薄弱，所以门上用的锁也是最简单的那种银色小把手，把按钮按下去就算锁住了。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但这个房间无法给我带来安全感，再加上它的卫生间是公用的，以至于我不愿去洗澡了。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海子曾两次进藏，大约都经过了德令哈，而恰恰是第二次进藏时的这首诗，让这座荒凉的城摇身一变，成了“文学名城”。为了纪念海子，这里专门建了一座海子诗歌陈列馆，以及刻着海子诗歌的碑林，仿佛这里才是海子的家乡。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荒凉的城……”我反复读着这一句诗，产生了一些古怪的思想。这个城市用这句诗把自己推向外界，承认自己的荒凉，究竟是欣赏海子的才情，还是利用海子的名声？德令哈因为海子，在诗歌史上烙下了一个印子，但恰恰因为海子，德令哈也给自己烙下了一个悲情的印子。

当年海子是在哪个地方写的诗呢？他是不是也找了一个最便宜的招待所？不知道他洗澡了没。他也可能不在县城，不然我怎么就没有看到草原和戈壁呢？也或许是那会儿城市建设很慢，房子很低，确实能从招待所看到草原和戈壁的。

我没有去那个关于海子的陈列馆和碑林，我来德令哈，这是因为觉得这个地名很酷，不是因为海子。

我打开那台很有些年纪的电视机，躺到床上随意按着遥控器，出门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看电视。我想这里之所以叫宾馆，或许就是因为这台电视机装着机顶盒，有数字电视看吧？

频道停在《北京青年》，正在放李晨饰演的老大辞职，四兄弟合伙要出走的那一段。老大说着一套又一套道理，仿佛要揭露怎样才算活着似的，但却没有一点深刻的内容，那些台词很肤浅，很糊弄，很不真诚。可我还是看了下去，看到他们自驾出发，带着姑娘，觉得挺羡慕的，因为那样的旅行很有安全感，融入电视里，也就让我短暂脱离了周身的荒凉。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电视放了两集，天就黑了，伴着天黑，外面刮起大风，一切能被大风左右的东西都在发出声响，特别是设在我这间屋子窗外的宾馆招牌，它发出“咯吱咯吱”的扭动声，好像随时就要脱落似的。

电路因为大风变得极不稳定，常常是停电5秒，又来电10秒，房间忽明忽暗很有一点恐怖片高潮来临的气氛……我尽量不让自己往这个方面去想，把所有电器都关了，把窗帘拉上。可这块破窗帘并不能挡光，窗外那块招牌里的灯管“滋滋”闪烁，与透过门上玻璃照射进来的走廊灯光呼应，光影依旧在房间里办着舞会……我闭起眼睛，把头埋进被子里。

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一座被暴风雨侵袭的城，我没有草原，也没有戈壁。今夜我只有明暗闪烁，明早我又将朝气蓬勃。

我想，一切都将在暴雨中生长，在很多年以后，我可能会长成一个能够读懂海子的伤感的人。我会记得今夜我在德令哈，跟海子一样，只是做短暂的中转。不过此时，我心里还没有姐姐，我还是不懂那些哀愁。

《日记》的最后一句是：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这句我倒是有点理解，就算是在21世纪的今天，在这个城市我都没能见到几个人类，那就更别提80年代的这里了，如此寂寞的地方，我甚至忘记了地球上还存有70亿人类。

这可真是一座荒凉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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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你们点一下在看我就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