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6-23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佚名 点击: 61 次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最近以往的回忆纷纷涌了上来。或许是沉寂了太久,抑或沉寂中突如其来的风浪。其实与其说突如其来,毋宁说早有预谋。总之当风浪平息,一切又都回归了沉寂。于是那些早已被我抛弃的无数个“我”就这样涌了上来。

春节

起初武汉爆发病毒的消息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是不以为然的,甚至完全抱着凑热闹的心态,跑去跟身在武汉的表哥打趣。事实上从传出消息的十二月中旬一直到一月中旬,一切也都还井井有条,各地也都萦绕在春节前夕的欢庆氛围里。但变化很快就发生了。某天清晨还是夜里,突然传来了武汉封城的消息。那时正值春运的顶峰时期,很快全国各地的感染者如蚁群一般蜂拥而出。封城、封村、封小区,交通停滞,餐饮店铺、娱乐场所歇业,旋即全国各地响应了起来。这时我却依然觉得像我们这样的小地方没必要大费周折,直至新闻里播报的感染病例与日俱增,人群里也逐渐多了谈论最近谁谁从武汉回来,被居委会带去核查自我隔离,又或者附近哪里出现了疑似病例的声音。总之病毒并没有带给我确切的危险与恐惧,但却实实在在地把我关在了家里。随后物业上门发放了出入证,限每天一人次出行。于是除了持工作证的父亲外,我跟母亲轮番出行采购生活物资以及放风。那时口罩在正规途径已经很难买到了,而二手商手里的口罩已然炒到了天价。于是一家人用仅有的两包口罩精打细算过着日子。我和母亲都是外出归来后搁置在窗边,如此循环几次换新。父亲则干脆跟工服一起洗了又戴,戴了又洗。春节的宴席较之以往更加凄凉。除夕一早被母亲拉起来贴了对子,午饭随便煮了点备好的年货,下午包好了晚上要吃的饺子便各行其事了。一家三口在置备年货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置备烟花。父亲夜班,上到一半溜了回来,同我们挤在沙发上看了会儿春晚。该发的红包都发完了,该问候的亲朋都问候过了,实在没劲,便各自回了房间休息。第二天起来室外的鞭炮残骸较之以往都少了许多。父亲去了爷爷家,留下了最近跟爷爷都不大对头的我跟母亲。于是午饭吃了我平日最爱吃的面食——将面和开,搓揉至长条,再切开来挤压至圆饼,放入锅里同清粥一起煮食。

薄暮

中学我被送往了外地以封闭式管理严抓严打以及每年十几个清北生而闻名的寄宿学校。在我高二的时候学校开始变本加厉搞起了衡水模式,甚至打出了衡水二中山西分校的旗号。回想起初中时半个月一次假期我就坐在讲台旁父亲通关系通来的座位上每度过一天就在做好日历的小本本上划上一道以及后来一度想将热水壶里的热水泼到自己脚上的日子就愈发觉得一个月一次假期简直是惨无人道。所幸后来结实了一群“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每逢“探监日”我们在晚课结束后回到宿舍都会扎堆亲切地问道“咱妈今天带了啥?”“探监日”也是我们的“聚餐日”。午休时我们会聚集资金交由几人负责采购,另外再决出几人负责打热水。资金充裕的时候就一人一桶泡面加蛋加火腿肠,及至月末大家的零花钱都所剩无几就买四桶泡面两两分食。某次在吃过不知由谁先发掘的一家油泼面后由达子起意提出了一条改善月末生活的门道。起初我们会预定几份送到校门等下课后团伙里走读的阿潘装包隔着校门递过来再拿回去倒卖。后来生意扩张,我们就只得在假期前夕班主任提前开车回衡水后摸黑偷张假条。然后再拉着行李箱装箱带回来。这样月末我们就能每个人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油泼面。至今回忆起来油泼面仍旧是记忆里最美味的食物。

高三下学期不知由谁口中听说了师傅骑车环游的事迹,于是我便日渐跟师傅熟络起来。到之后每天课间上厕所都跟着师傅,谈论着高考结束后要如何去往拉萨,要准备什么来对抗高原反应。但是这般热烈的想法一旦产生,就再也抑制不住了。尤其是身处这样的“监狱”。所以后来就干脆决定等假期一到,我们就坐绿皮火车前往拉萨。当时我甚至以弄坏同学的手表为名管一个关系要好的培训老师借了八百块钱作为前往拉萨的资金。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便彻底放弃了学习,每天在末排跟同桌于手谱的棋盘上下棋。大有一种万事俱备,只欠假期的闲适。进入刷题阶段,不知是我们自己松下心来,还是老师不再像以前那样严格了。已然成了惯犯的达子逢周末便偷假条出去通宵上网。达子起先会如往常一般在十分钟内洗完漱躺在床上,待班主任巡查完,楼道里都安静了之后达子就去另一边门外的厕所里蹲着隐匿声息。等听到楼道门关闭的声音达子就俨然像个小偷一般偷偷摸摸地下楼,开始作案。放假前夕,早已按捺不住的我在反复确认班主任回了衡水之后便伙同达子、师傅一伙儿开始作案。

翌日返校的时候天还未破晓,朦胧的清晨笼罩着雾霾。本计划从西部上楼的我跟达子在看到老谢站在东部一楼大厅的圆柱旁后便准备上前与之会和。还没跨上台阶,就看到老谢一直对着我们摆手。但显然已经晚了,被称作“老狗”的学校专门负责抓学生违纪的人从柱子后钻了出来。回到教室后看到端坐在讲台上的班主任,恐惧担忧爬满了整个身躯。啊,明明他昨天也没来查寝。所幸班主任在早课结束后驱车回了衡水,让我暂时免于一顿毒打。老狗很快就通报了上去,停课罚款的处分也很快就落了下来。那段时间父亲在市区工作,我便住在与之相距不远的大姨家里。大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仿若丧失了与我之间言语的桥梁,见到我始终板着脸维持着一副凶恶的表情。只是饭好了敲门很冷淡地说一声“吃饭”。周遭充斥着令人窒息令人颤栗的空气。于是我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敢打游戏,只是佯装学习。终于,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在大姨离家的一个下午拿上了全部行李跑去与师傅会和。

大姨发现我消失的时候天已全黑了下来。我跟师傅在隔壁市找了一家偏远的网吧,因为买不到直达票,只得买了隔天晚上去西安再转西宁的车票。父亲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我谎称已经在前往拉萨的火车上了。但父亲显然是不相信的。喊着叔叔连夜驱车赶到火车站门口堵我。于是在他们东奔西走寻找我的夜晚,我在网吧的沙发上安然酣睡,安然游戏。同桌帆哥被这股风浪裹挟着也加入了我们的逃学阵营。但第二天他就被在公安局工作过现任学校体育教师的亲戚逮走了。帆哥在被押送的途中发短信给我说班主任知道了,可能要来抓我们了。于是我们赶忙拿起行李,一路绕着偏僻曲折的小巷子漫无目的地走。天色渐黑,我们走到火车站附近,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四处观望,确定了没有父亲和班主任的身影后才检票进站。

抵达西安已是凌晨一点多了,离下一班车还有两个小时。于是我们决定去吃点东西。漫步在西安火车站前的马路上,每隔五十米就站立着一或两个皮条客。我们找了一家还未打烊的店,吃了一碗西安凉皮。此后就坐在店里,听着一对中年夫妇的对话,看着窗外大城市的夜色。

火车快到西宁的时侯窗外偶尔会掠过几座影影绰绰的雪山。等抵达后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在车站附近吃了碗牛肉面后就乘着巴士前往德令哈了。这次窗外的雪山格外真切了起来。于是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轰鸣的汽车和雪山,其余的一切都不见了踪影。这是我第一次品尝到自由的寂静气息。接近夜晚十一点的时候,我跟师傅顺着导航来到了打电话没接的一家青年旅社,才知道还没有开张。其余为数不多的两三家要么相隔甚远,要么暂停营业。于是只能找了家网吧暂住一晚。由于我未成年,这边管制又很严格,只能坐在师傅旁边。吃了碗泡面后可能因为初到异地始终难以入眠。接下来只消搭乘前去格尔木的列车,上车补票到拉萨就可以了。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去拉萨,现在想来实在可笑。缘由不外乎当时觉得自己身陷迷茫,缺乏信仰,想要去布达拉宫殿前三步一叩首。翌日北方的太阳刚刚升起,身体实在困乏。便问师傅要不要找个便宜的钟点房休息一会儿。但由于资金实在有限,光是车票便以消磨了大半,师傅只能拒绝。于是我在犹豫了片刻后说我来出,师傅才堪堪同行。刚到宾馆门口的时候母亲打来了电话,说后天要体检,不体检就无法参加高考了,回不回来让我自己看着办。挂了电话之后我跟师傅复述了一遍。旋即两个人在天刚蒙蒙亮空气中还夹带着一丝寒意的清晨双双陷入了沉默。

墓地

一出单元楼便被寒风裹挟着陷入了一种野蛮的寂静,无人顾暇的彩灯耷拉在墙上,泯灭着光。偶尔有行人经过,便有气无力的迸发一下。人类社会集体荒芜的时刻月光显现在楼宇,侵占了大片天,还有两侧的、靠背的窗,宣告着黑夜的所属权。出示了出入证,保安便直接放行。街灯可能也被病毒侵蚀,长眠在高处。于是眼前就只有排成长龙不那么规整的汽车,被压着的马路,远处办公楼的霓虹灯。转过角就立刻陷入了漆黑,影子也销声匿迹。借着偶尔光顾的汽车远光灯,沿着路中央径直走到了十字路口。烟酒商店的大门在悬挂的大红灯笼的映衬下紧闭,又似乎留下了一个细微的缺口。再往远眺了眺,便只余妖娆的山色了。放弃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能又转过一个角。所幸这条马路宽敞了许多,容得下我肆意的纵横。荒地里停放着一辆小型货车,与周身的杂草大被同眠。远远的就望到超市的大门封锁着,顶着两颗硕大的聚光灯,四下空无一人。于是我走到灯下,看了看身后的影子。片刻又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走到另一个拐角,终于有一个小商铺从里到外散发出了昼光灯的暖意。

沿着柏油路朝北走到尽头,一条宽大的马路横躺着,把世界隔离开来。一侧是密集的楼宇,一侧是散居的村落。街灯照旧长眠,只有貌似路的尽头,一盏灯灯塔般矗立着。光打在空气中,在绵延的黑夜里显得熠熠生辉。于是我左摇右晃,躲避着人行道野蛮生长的树枝。后来觉得蹩脚,干脆走到了大路上。哪家的玉米粒洒在路上,铺了几里地。偶尔有盏灯被我的脚步声吵醒,惺忪睁开了眼,看我的体量太小,又睡了过去。路是没有尽头的,走到了‘灯塔’下面,看着光从我的身体,从我的指缝透过,肾上腺素欢腾起来。路在这里遛了个弯儿,连通着黑暗。没有了高楼、树丛的遮挡,月影山色脱光了衣物,赤裸裸地呈现在我面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近处的住户都熄了灯。反而远离钢筋树丛的山下零零星星散落着些许光芒,等回过神好像又蔓延开来。潜意识里有什么东西散发开来。小时候脱掉上衣遮在头上在暴雨里飞奔?在泥地里跺脚飞溅?还是小区要在大广场上新建一栋楼,放学后拿块儿木板跑到堆积的土山上一跃而下?再往早一点躲在雨衣下靠着父亲的后背,手里紧紧地捂着凉皮,眼睛还不忘寻找空隙向外钻去。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还是能根据溅到腿上的泥、猛烈侵袭的猪粪味儿判断位置。雨衣下面都是红色的。好像都不是。我又想起了雪,跟父亲还有表哥步行到外婆家,大家都小心翼翼,步履蹒跚。父亲突然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到了冰上,滑出去好几米。我跟表哥立即捧腹大笑,相继坐到冰上滑了下去。深夜表哥的鼾声如雷,外婆便不停地给我讲故事。听得正酣的时候表哥突然翻了一个身滚了下去,我旋即毫不留情地笑得前仰后合,引得外婆也哄堂大笑。好像也不是。对了!是爬山虎!小学栏杆上围满的爬山虎。《背影》《海燕》《最后一片叶子》都在思绪里踊跃起来,又把思绪带到了那个峡谷,四周的风都涌进来,撞在我身上,又从身侧涌出去。翻起一块儿石头,壁虎飞快地逃离。旁边的杂草噗嗖起来,窜出来一只野狗,冲我叫了几声,让我从意识的流动中脱离出来。‘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我立即展开了反击,拖动着我庞大的身躯。前面的路被砖石封了起来,留下了一条人行道。砖石上拉了一条横幅,写着‘疫情面前,人人有责’。山下的灯光灭了几盏,我摘下眼镜,朝着钢筋树丛走去。远处的灯光模糊起来,一时间高楼都变成了一个个万花筒。回到大路上,远处驶过来的汽车挺着一个硕大的花圈逼近,于我的身旁分裂开来。小时候夜晚经过车窗,总是担忧车窗里突然跳出一具僵尸。现在黑夜里洪流一般的车群,都变成了一个个人。而每栋单元楼里的一个小夹层,都是墓地。

特产

在西安往家乡开的列车上突然记起来把从西宁给喜欢的女生买的特产落在了过夜的宾馆。于是赶忙打电话到宾馆征询。半晌后老板回过来说没看到有落的东西。于是我立刻深陷郁悒,暗自自责。在当时的我看来,喜欢的女生大于一切,我却弄丢了难得有机会带给她的特产。某个瞬间,我突然发觉师傅的背包比之前鼓胀了许多,便在心底开始了无法遏制的猜疑。离终点还有一站地的时候,我终于按捺不住开始了三番五次的旁敲侧击,而师傅则三番五次的含糊其辞搪塞过去。于是猜疑变成了确信,最终我竟直接要他把包打开来给我看。在一番僵持之后师傅转变了话锋供认了事实,然后长辈般圆场说道只是想给我上一课。

到站之后师傅说他要回老家去参加高考,便于车站分别了。此后我再没喊过他师傅,也再没见过他。

野猫

吃过饭,跟朋友坐在车里,各自打电话找着各自的朋友,消磨着被困在家里的日子。不由得想起了两年前坐的两天两夜的火车,中途停靠贵阳,下了车使劲儿吸着新鲜空气,雀跃得像只许久不出门的二哈。不过这次被困的方式不同。日复一日的重复拖沓得疲惫。也许应该去山上放响烟花。又想起了过去自己实在胆怯。如果可以疯癫一点。

打了一两个电话,我们都陷入了没电话可打的境地。小镇上连个台球厅都没有。于是我们打开音乐,又这么坐了一会儿,终于不得不做出回家的决定。递出了今晚的最后一支烟,打火机也随着寿终正寝。看到母亲发过来的给父亲带饭的讯息,我跑到店里给父亲点了一碗面。丢掉了烟头,推脱不过,朋友把我送到了小区门口。所幸冬天离去,停掉了暖气,不至于一头扎进蒸笼。父亲上完夜班,白天就断断续续的睡一会儿。此刻又躺在床上,估计下午铺天盖地的争吵耗尽了他的气力。我摇醒了他,但他仍然坚持着三天不吃饭的誓言,拒绝吃饭。缠斗了半天无果,我只好掀翻他的身体,把他公主抱抱到了餐桌上。也不知道他的气力从哪里倏地提了上来,抖擞地延续着下午的争吵。很快便像演讲台上的领导人一样,声泪俱下。母亲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坐在沙发上念着经。于是平息他的重担又落到了我头上。我说“你不吃我妈做的饭,我给你带回来的你还不吃。”效果跟预料的一样微乎其微。我又拿侄子与他作比,但随后想了想,侄子现在还只会哭闹,还没有学到撒泼的精髓,于是立刻把侄子纠正成了表弟。依旧无果,我只好搬出了苦肉计。“你别让你儿子费劲儿了行吗?我是你儿子,你是我爸又不是我儿子。我们都吃过饭了,你不吃不就把我钱浪费了。十二块钱呢!”父亲完全不理会我,只是继续着他声泪俱下的演讲。“那你把我钱还我,你把钱给我我就不管你了。你快吃,要不然我给你爸打电话,或者给你妈打,还是给你哥打?”父亲终于消停了一些,改为了低声啜泣。口齿不清晰地喃喃说着“我想睡觉”。肚子上几根突出的肉条组成了不规则的凹凸状,其余的部分竭力贴到后背,骨骼的轮廓清晰可见。我不再强言,拿上了饮水桶,关门的声音震亮了楼道里的灯。

面依旧放在桌子上,糊成了一团,空气也黏稠在一起。手机扔到房间里,拿上kindle,拿了一个小板凳,楼道里的灯又亮了起来。来到外面斟酌了一下,找了一个风可以肆虐到的地方,坐了下来。远处传来小孩儿忘情的叫喊声,倒也是极好的白噪音。

一辆摩托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穿透了风,紧跟着传来几声猫叫。我低下头继续看书,此刻对立的几人聚集在了一起,矛盾即将达到顶峰。猫嘶吼着,声音更加肆虐了。于是我暂且收起了心思,循着叫喊声走到连接楼宇的天台。正当我寻思着连接天台的透明水槽结不结实的时候一声更加有力的嘶吼从水槽下面传了上来。水槽被一个个八角螺丝固定起来,留出一条缝隙。我蹲下身,视野只能看到脱皮的墙和楼下租不出去的门面房的窗。这只蠢猫,竟然能被困在这里面。思前想后,我决定先试试用绳子把它拽上来。但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抽屉,都没能找到符合预期的绳子。于是向母亲求助,给就近的表叔打了一个电话,他告诉我只有阿姨缝制鞋垫用的线。我只好又绞尽脑汁想着有没有足够长的替代品。啊,倏的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从柜子里拿出胶带,让母亲抓着一端,我使劲儿向后撕扯,然后跟母亲逆向把胶带拧起来。如此往复了几次,又从卫生间拿出了废弃的拖把柄,将胶带缠绕在上面,打了个结。我一手牵着胶带,用力的透过缝隙甩了下去,然后再抓着拖把柄往下伸。长期戴着耳机导致我无法根据声音判断猫的具体方位,只好用力地甩着手里的物件,期冀猫可以抓住绳结。啪,啪,胶带拍打地面的声音应和着猫叫,一齐传了上来。我又换了几个地方,还是不见猫抓住胶带。于是开始担心猫会不会受了伤。手机从裤袋里滑落出来。“天啊,我真是太蠢了。”打开相机,打开闪光灯,紧紧地捏着手机,另一只手费力地前伸按下了快门。猫的轮廓隐隐约约地呈现在相片里,看起来是一只不大的幼猫。我又抓着拖把柄在大概的位置拍打了半天,却完全得不到理会。于是冒出来这个法子本身就很愚蠢的想法。猫的声音愈发微弱,愈发无力,不由得扯紧了我的脑门。快步走出了小区大门,转身走下楼梯,被密密麻麻的汽车、空荡荡的门面房以及黑暗和在一起。又走下了几级台阶,仰头看了看,猫就被困在眼前的房子里。门上上着老式的挂锁,一块儿圆稳的石头坚挺在地上,固定着门的间隙。挂锁的一侧已经掉了两颗螺丝,但完全无济于事。我陷入了挣扎,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站立了良久,在昏暗里给要好的朋友发了讯息。朋友很快回复过来,“救它”。怎么办,要砸锁吗?可是双脚已经不自觉地挪动起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义无反顾”。

回到家里,给母亲看了拍的相片。母亲不语,只是盯着看。我夺过手机,问她在想什么,她回答说“我在想我跟这只猫又有多大区别。”母亲一语戳中我的心脏,我转过身,看着桌上彻底黏稠在一起的面,朋友的消息也没有再回复,默默吃了起来。蓦地,突然想起来螺丝。“对啊!螺丝!”我赶忙扔下筷子,从抽屉里找来改锥,然后拿起改锥,又开始了踌躇。这样是犯法的吧?可以这样做吗?我想起了在海水里惶恐扑腾的幼猫,在岸上发出变态的畸形的笑声的人;想起了尘封起来的一封信,女人手上的戒指。回头看了看念经的母亲。然后起身回到了锁前,打着刺眼的闪光灯,头也不回的蹩脚地拧着螺丝。一束强光从远处照过来,我把改锥放在裤袋里,再用衣服遮住,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后面的土堆,点燃了一支烟。良久,四周终于再度恢复了沉寂。我探了探头,小区门口保安亭的灯也暗了下来。

收起了拧下来的三颗螺丝,用脚踢开石头,再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门。房子里布满了灰尘,水泥裸漏在表层。木板粘合在水泥石阶上,踩上去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走过拐角,就看到了一扇只能打开一半的窗,跟地面隔着一米左右的墙。猫似乎听到了这里的动静,蓦地又开始呼唤起来。打着闪光灯照了照主厅,又照了照楼梯,确定没有人或鬼,打开窗,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幸好多年的好吃懒做并没有让我发福,这该死的设计。头和闪光灯一齐探了出去,一双幽灵一般的眼睛发着绿光,吓得我猛地缩了回来。窗台上铺满的灰尘,硬生生塞给了我一个胆怯的借口,毕竟今天才换的衣服。算了,我一定要把它救出来。踌躇挣扎了半晌,把改锥放在在窗台上,用胳膊支撑,费力的往上爬。然而事与愿违,我没能爬上去。于是我腾出一只脚踩在旁边楼梯的栏杆上,一只手扒拉着窗户,这才爬了上去。我再次犯了蠢,忽略了我爬过去怎么爬回来的问题,不加考虑就跳了过去。被惊到的猫猛地起身后跳,凶猛的冲着我吼叫。我当即失了魂,条件反射般迅速撑起胳膊,脚竭力往上蹬,一次、两次,“卧槽,这窗台儿是个斜坡也就算了,还他妈是个空心儿的。”顷刻,我力竭掉了下来,迅速转过身。一只体型肥硕健壮,通体黄褐色的野猫摆着前扑的姿势。当即我又转过身试图逃跑。“我靠,这是哪门子的幼猫啊!”逃跑未遂,我只能盯紧野猫,警惕它有可能的攻击。跟它进行了长达几分钟的对峙,惊恐稍稍平复了一些,这才意识到相片上的轮廓根本不是它,它也根本没有受伤。期间心里想着不然打电话让母亲送个凳子过来,随后又想到凳子放在这边就拿不出去了,只能作罢。空气里传来了猫屎味儿,似乎它已经在这里困了许久。我尝试着半蹲轻微向前挪动身体,得到的回应却是沉重的低吼,这一吼吼破了我没能重新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不管了不管了,我再次尝试逃跑,这次脑细胞总算稍稍动了起来,也顾不上有多脏,胳膊撑着直接用膝盖跪在了窗台上,爬了出去。关上窗,我一股脑儿地溜了出去。余恐未消,走到小区门口才发现忘记了拿改锥。深吸了口气,反正已经关上了窗户。这样想着,又回头偷偷摸摸去拿了改锥。再回来的时候又蓦地想起打开窗它就可以跑出来了。徘徊着跺了几步,我便放弃了这个念头。我逃跑了。

脱掉了外套,脱掉了裤子扔到靠墙的行李箱上。回复朋友说我逃跑了,朋友只是说了句“生死有命,猫。”我悻悻地接着吃未吃完的面,本来便不多的汤凝结成了固体。我加了点水,又拿到炉子上加热了一下。面吃完了,也彻底平息下来。塑料袋里的汤底又硬生生塞给了我一个出门的借口。于是我又穿上衣服,拿了些吃的。没敢探头往窗外看,只是把吃的丢了进去,留下了窗,门上留出了一道缝隙,用石头卡着。回到小区,一只花白色的猫在透明水槽旁边观摩,大概是在设法救它。

回到家里,不知从哪里传来咯嘣咯嘣的声音。打开父亲房间的门,打开灯,发现父亲正侧身躺在床上偷吃。我毫不留情的把门完全敞开,转过身跟母亲一齐笑了起来。

聚会

小县城火车站的检疫格外得严格,这让我一早在车上反复思索的逃票计划落了空。至于逃票的动机,大概是出于不想或害怕跟他人接触、数倍于原票价的费用以及高中蜂拥挤出车站的经验。还未走到出站口,远远地就望到了两张桌子拼成的防疫点前排列的长队。空气立刻慌张了起来。由于车厢靠后,还拖着行李走动的只有寥寥数人。我加快了脚步,避免落在末尾。在队伍里踮起脚看到严密的审查流程后,我只得硬着头皮前去找工作人员补票。结果工作人员在得知我补从上一站到本站的车票后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向门口的检票员示了示意。于是我心安理得地回到长队中。

时隔三年再次站在高中门口,看着眼前的高墙,铭刻在记忆里的深陷囚笼的窒息感又将我包裹起来。达子复读了一年,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因为学校要求回高中补办学籍证明,所以便将会和地点定在这里。在调侃了一番我的长发后,阿潘递给我一支烟。于是曾经绝对无法料到的情形——在绝对生不起叛逆心理的中学门口抽烟,就这样发生了。之后我们去吃了油泼面。吃起来依旧美味,但却没有以前的味道了。再之后我去单独会见了高中有过一段姻缘的女人。在拐角碰面,她穿着咖色的大衣,女人口中的“光腿神器”,配了一双黑色马丁靴。脸上因柳絮过敏起了痘痘,眼睛依旧很大但好像失去了灵。她朝着刚系好鞋带起身的我看了看,随后便转角继续前行。小县城本就缺乏娱乐活动,又逢疫情期间。于是我们就朝着几百级阶梯之上的佛塔漫步。一路上她都在看着手机,对话也就随意地进行着。后来我干脆放弃了交谈,在塔前的长凳上静坐了一会儿,便以时间紧迫为由离开了。

起初大家都还不分彼此,情同手足。只是当每个人的头上都多了一笔大帐,不知由谁开始计较起来,接着剩下的人也都开始拨弄起了算盘。不过相比高中大家毕竟已成年了,也就更加在意体面,措辞也更加委婉。先是高歌情谊,再是诉说苦肠。我则始终在一旁看着,酒喝得多一些我就开始装疯卖傻。“酒后吐真言”,所以我该相信醉酒的人的讴歌吗?还是说酒后吐露的的确是真言,只是清醒后大家又被各自的现实给捆绑起来了。不管怎么说:酒肉朋友,这便是一直以来我对此行人的定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一段关系的开始我便会为其划分性质。会合后的第一顿晚餐,五个人,加上喊来的两个女生。尽管我极力规劝,还是很夸张地点了十几个菜。至于酒,也有个三箱。我到底是太无聊了,竟然跑来这里为筵席打在其余人脸上的荣光付费。到头来此行最深刻的不是一天打车跑了三个县,不是可以称作朋友的小凯同南京过来的女朋友瞒着父母驱车几百公里赶来会面,反而是中年女性按摩师同我的无聊得不能再无聊的对话。

堂哥

堂哥又逃跑了。记忆里已然不知他是第几次逃跑了。在我们一起于葬礼上用完午餐,他便悄然消失了。当周遭的人依然对他骂声一片时他又回来了。晚上请我在街边吃了顿烧烤,回去后便融进黑暗里用手机聊天,俨然在密谋着什么。果不其然,第二天他又逃跑了。只是这次逃得更为彻底,家里的户口本都拿走了。虽然据堂弟所说,家里人从来没有任何对他不好的地方。但他总是一声招呼也不打,总是这样毫无声息地就走了。其实我是知道的。自我回来跟堂哥会过面后,堂哥隔三岔五就会来我家住几天。而堂哥每次来必做的一件事情是摆弄我的长发。洗头、吹头、梳头,再摆弄各种发型。此外就是跟我看看电影,做饭刷碗。五月份与我作为共同主演拍了一部短片。后来堂弟也加入了我们的阵营。但人一多我便不想再看电影了。于是每次的活动便是去网吧。倘若是白天的话,便骑着摩托去山上打转。有一次当我们偕同两个堂弟驶及深山时,一辆摩托突然爆了胎。于是我们便让两个堂弟一人骑着一辆先行补胎,我与堂哥则走路下行。天边没有任何征兆地降下了一阵大雨,于是整个下午我们都在一处人家的屋檐下躲雨。堂哥是向我求过救的。在像往常一样夜行去网吧的路上,堂哥说“可不可以请我吃炸鸡排?”我不假思索便回答道“大晚上的哪里有炸鸡排卖?这个镇上都没有炸鸡排。”旋即堂哥陷入了沉默,我胸腔里则涌起来愧疚。于是我当即补充道“广场那边开了一家小吃店,要不要去看看?”堂哥回道:“不用了”,于是也真的就没去看。现在想来那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俨然是堂哥释放出的求救信号。但我却用我虚假的面容同家人加之于他身上的“没有哪里对他不好”的好将他裹挟着抛往精神炼狱。在一次同堂弟的对话中,我终于道出了一直以来的猜测,并得到了认同。堂哥是有同性恋倾向的。

暴风雨

大风来得猝不及防。屁股还没捂热,就听到窗户剧烈的晃动。不过倒是把我失落在某处的魂魄稍稍吹回来一些。相继关上了家里的窗,迫不及待的来到了户外。明月依旧矗立在上空,丝毫不为所动。只是远处一大片看不见边界的乌云正黑压压地席卷过来。跳舞的大妈们倒像是提前嗅到了暴风雨的气息,约莫几分钟的功夫广场上的喧嚣便彻底陷入了沉寂。唯留下偶尔被大风卷起的几只塑料袋,死命地抓住栏杆。虽然被这样的大风包裹着整个身体都欢脱起来,但心思还是掀不起波纹。“风这么大,她不会再出来了吧。”蓦地一个人影从我身旁忽闪而过。中马尾,纯白色T恤,深蓝色牛仔短裤,低跟凉鞋,手里提着一袋未装满的垃圾,另一只手还抱着一个约莫一岁半的小孩儿。虽说已经打过几次照面,但在这样枯寂的大风天心还是沸腾一般上蹿下跳。仔细想想,迄今为止的每次相遇也都是忽闪而过。情绪在短暂的震惊过后陷入了恍惚,随后是狂喜。“啊,风好大啊!要吹跑了,要吹跑了。”这么温柔的说着她已经迎面向我走来。此时我尤为希望风再大一些。于是她一个踉跄扑倒在我的怀里,最好直接把我压倒在地。尽管我的身子骨薄弱,但充当人肉垫应该绰绰有余了。可惜终归是不着边际的臆想。我侧过身子,尽量让狭窄的路显得宽阔一些。于是她再一次从我身旁忽闪而过。而我则在打她还距离我两米时就慌乱地看向地面,连正眼都不敢瞧一瞧。只是没出息的偷偷用余光暗自打量。等她彻底背过身进入单元门我才敢稍稍挪动几步透过侧面的玻璃窗肆意贪婪地注视着她。蓦地她回过身。血液急遽涌入大脑,我像受惊的野猫一般仓惶甩过头。于是此前的臆想得到了应证。大风忽然猖獗起来,扑在我身上致使我一个踉跄往后跌了一步。在大风里站立了良久,大脑还是无法思考。大概受想要与她眼神交汇的愿望的驱使,我强装着“镇定”从她身旁走过,但目光在即将碰撞的瞬间还是本能逃向了地面。回到家里在玄关踌躇了片刻,拿起了手机再次出门,假装盯着屏幕胡乱瞎看一通。然而走廊里的喧嚣此刻也化为了沉寂,只剩下压抑了太久没发泄的雷声肆意大作。很快雨淅淅沥沥落了下来。

偷偷走进父亲的房间,父亲侧躺在床上睡得正酣。我蹑手蹑脚,拔掉了正放在床头柜充电的手机。“”,幸好父亲的手机密码一贯简单,手上动作也很慢。偶尔窥视父亲的手机屏幕便可以窃取。饥渴难耐地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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